生态文明研究院首席专家、茅盾文学奖得主、著名作家王旭烽教授的文章《在那潋滟的河滩上》刊登在《浙江日报》专栏《走进五千多年文明圣地》上。

今日杭州城西，从老和山下浙江大学玉泉校区的校园起，向西北方向延伸，经古荡、勾庄、水田畈到今天余杭的良渚、安溪、长命、北湖 4 个乡镇，都是良渚文化遗存的所在地。

这块呈东西狭长状的原野，背倚天目山，面对钱塘江，小丘罗列，湖沼密布，土壤肥沃，苕溪自西向东从这里穿过。原野上矗立着许多大小不等的土墩，千百年来农民在土墩上面耕作，春播秋收，习以为常，有多少人会驻锄而思：这些土墩，究竟是什么呢？

20 世纪 70 年代在良渚反山和瑶山考古发掘中的发现让人们震惊。大批制作精美的玉器，有装饰用的冠形器、玉璜、玉管、锥形器、玉镯、玉带，动物饰件玉鸟、玉龟、玉鱼、玉璋；有象征着神权的玉琮；有象征着财富的玉璧；有象征着军权的玉钺……玉器上那些精妙至极的花纹，在后来的商、周青铜器上屡屡见到。

这片原野上早就有人发现过玉器，但人们一直以为是汉代器物，至多上溯到周代。可这次出土的玉器达 3000 多件，占全部随葬器物的90％以上，人们在这一灿烂辉煌的文明面前，激动得目瞪口呆！

玉，散射着幽幽之光，神秘而又诡谲，如此不可思议地埋藏在一个当地人叫作反山的土墩深处。它长约90 米，宽约 30 米，考察确证是经人工堆筑而成的，土方达2万立方米左右。这座土筑高台无疑就像是一座土筑金字塔，矗立在杭嘉湖平原上。

离反山不过 5000 米的瑶山，也有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墩，离地面的高度一般在 6 米左右。土墩附近往往有河流、湖泊或者小山丘。这些土墩遗址约占良渚文化遗址的60％。可以说是良渚文化的最基本特征之一。

从墓葬角度观察，人们发现，大墓在土墩高台上，中小墓葬却在平地。这种土墩高台上的大小墓地，在形式、结构和随葬的玉器品类、数量上，都有明显的差异。这些墓群基本上围绕着一个中心点，其规模要比反山、瑶山壮观得多。从墓葬的这一侧面推论，良渚文化时期就具有了早期国家的雏形。所以有专家预言：良渚遗址中的“中心遗址”，可能就是“古老的杭州城”。

良渚文化并不单指在良渚发现的新石器时期文化遗存，它还是马家浜文化的发展和继续，分布范围很广，湖州钱山漾、杭州半山水田畈、嘉兴双桥、桐乡新地里，都属于良渚文化。像钱山漾的文化遗址就相当精彩，出土的丝麻织物，证明良渚时期浙江人已经开始养蚕缫丝。花生和芝麻，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以为是从外国进来的，所以芝麻也被人称为胡麻。正是在钱山漾遗址，出土的遗存表明，其实早在4000年前，先人们就在吃花生和芝麻了。

良渚文化时期稻作农业已相当进步，有籼、粳稻之分，并普遍使用石犁、石镰。良渚文化手工业也有很高的成就，玉石制作、制陶、木作、竹器编织、丝麻纺织，都达到了较高水平。

良渚文化晚期，长江下游地区各氏族部落在政治、经济、军事各个领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，一些相对独立的“王国”可能已经存在。1992年发掘的余杭莫角山大型建筑遗址，显然与国家的礼制有关，而古城墙的探秘，更激起了人们的兴趣。

这座古城东西长约 1500 米至1700 米，南北长约 1800 米至 1900米，略呈圆角长方形，正南北方向。西城墙全长约1000米，宽约40米至60 米，南连凤山，北接东苕溪；接下来，南城墙、北城墙和东城墙依次被发现，同样是底部铺垫石头、大量黄土夯筑；城墙环绕着中间的莫角山遗址。与西城墙相比，其他三面城墙相对更考究：铺垫的石头尖锐许多，明显是人工开凿的；已经发现的良渚遗址，从其位置、布局和构造来看，专家认为当时有宫殿，生活着王和贵族。考古专家认为良渚古城其实就是“良渚古国”。

良渚文化中最大的玉琮被称为“琮 王”，纹饰是人面与兽面的复合形象，这典型的图案反映了良渚人高度发达的宗教信仰体系，而形态则如英武的战神，使人联想到被尊为战神的蚩尤，直到与黄帝部族开战时才终于失手。

这一传说与良渚文化的族属、地望和传说极其吻合：石钺的发达表明良渚人的好勇强悍；蚩尤节节胜利之际，正是良渚文化发达之时；而最终被黄帝打败之时，则和良渚文化的衰败同步进行；蚩尤部族中一支首领叫九黎的大部落联盟，势力范围包括了良渚文化的所有地域，其中有一支分部落名叫羽人，他们信奉鸟兽，崇拜它们为图腾，而良渚玉器上的神秘图案的下部分似乎也像鸟、兽，良渚人有可能就是羽人吗？

具备史学精神和丰富想象力的另一些专业学者，则以为浙东宁绍平原是越族人发展的基础地。他们认为，我们的先民就生活在距今2万年至10万年间的这个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中，直至距今 1.5 万年左右，环境恶化迫使越人大规模迁徙。在 1万年前，他们当中有一支部落越过钱塘江，进入了今天浙西和苏南的丘陵地带，从此便在这块地区生息繁衍，逐渐创造了马家浜文化、崧泽文化和良渚文化，所以这部分学者认为，良渚人的祖先是越族人。

然而，在经历了1300多年后，良渚文化消失了。是被海侵摧毁了？是被洪涝击败了？是因战争衰竭了？是因内讧离散了？是被外敌消灭了？我们不知道哪一条是良渚古国消失的根本原因，但我们知道，正是因为良渚古城的发现，改变了良渚文化文明曙光的原有认识，标志着5000 多年前的良渚新石器时代，人类文化已经进入了成熟的史前文明发展阶段。

请想一想先人的那些充满美感的手指吧，是他们创造出了这样的玉器。那些殚精竭虑的构思，那些日日夜夜的切磋……我们的良渚先民，坐在工房里、水渚旁，耐心地打磨着手中的玉器。

请想一想这幅壮丽而又丰富、辽阔而又细腻的中华民族诞生画卷吧。从某种角度说，难道不正是从我们遥远的先人开始，就萌生、界定了今天中华民族的文化格局吗？